【荷塘“PK大奖赛”】永远的初恋（小说）

下午五点半，传见要去赴一场在他看来意义非凡的约会。

车子经过市新华书店时，他看到了书店大门上的液晶显示屏里在推销一本名叫《女人不狠，地位不稳》的新书，他感到这个书名有些雷人，好笑之余，似乎还有那么点认同感。

自己即将见到的那位初中时的初恋情人燕妮，二十多年了，她瘦了还是胖了，白了还是黑了？她还像以前那样高傲中带着优雅、睫毛扑闪出清纯吗？

今下午两点多钟时，他接到老同学拉风的电话，说是他多年未见的那位梦中情人请他，在市最豪华的圆梦中西餐厅三楼别有洞天的包厢里，她很想见他，刻不容缓。该死的拉风总是用调侃的口气跟他说话。他以前曾多次向拉风打听过她的下落，可一直没有结果，现在如愿以偿了，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和犹豫了，他对拉风说：“我有点事，六点准时赶到！”

二十年前，他们就读于农村的某乡中学。他与她初中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事实上，毫不夸张地说，自始至终，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当时她坐在最后一排，他在她的前一排。可以说，她是那个年级乃至全校最漂亮的女生了。或许是因她的美丽，或许又因她初中毕业后很快可以替职吃皇粮的独特资本，所以除了她同桌外对任何人都显示一副陌生人的面孔。她是高傲的，但自己比她还高傲，他知道自己的高傲无非就是自命清高或自命不凡。因此，即使他们有时来回手碰手、脚踩脚也都没有说句歉意的话，或以此为契机进行必要的交流。

鬼使神差，他就喜欢她的高傲，喜欢她的睫毛，那睫毛在说话时向上翘起，一闪一闪的，为她的高傲增添了几分灵气。

那段时间，一有空他就坐在学校旁边的池塘边期待着她出现。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于那种环境，那种感觉是难于启齿的。就算有勇气说出来，也会遭到老师、父母批评、同学耻笑的。那时，他很内向，平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常以隐士自居。他因此感到孤单，但又不害怕这种孤单，甚至有时喜欢这种孤单，因为孤单时可以自己与自己对话，可以静静地想念她，想她的睫毛，想她的美。他知道，这种孤单就是孤傲。

如果说，当初他对她或许只能说是一种朦胧的情愫，那么现在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符号。这种符号若有若无，就像一个人听歌时品酒的滋味，那纯情、圣洁的味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知不觉，圆梦中西餐厅到了，他乘电梯到了三楼的“别有洞天”包厢。比他早到的有七八位，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一见面，大家互相问好、寒暄。或许大家都已成家立业，什么风雨见过，所以没有过分激动的场面。他仔细打量一位正在接电话的瘦高的男人，看行头，他感到他应该混得不错。“传见，这是李总。”拉风在一旁介绍道，但故意不说出名字。“久仰久仰！”传见伸出手与他的手握在一起说道。他很可能就是拉风常挂在嘴边的李胜雄。听他讲，同学中目前就算李胜雄混得最好了，身价少说也有五六千万，投资涉足很多领域：电脑销售、房地产开发、公路硬化、桥梁建设等等。拉风补充道：“他就是斗鸡专业户户主李胜雄同志啊，也是我们当地的大财神！”传见这才依稀想起，曾有几位男同学一下课就斗鸡，由于玩得尽兴，控制不好力度，常闹出把裤子挣破的笑话，应该是李胜雄裤子烂的次数最多。传见指着他笑了笑，李胜雄说：“哦，我想起你来了，你那时很老实也很瘦。二十多年了，我们今天能在这里见面，缘份啊！”

说话间，进来一位少妇，体态微胖，略施粉黛，既有嫦娥的韵致，又有观音的慈善面容。看样子她应该生活得很好。李胜雄一见她，就与她说上了。传见起初还以为他们是夫妻了，将要叫她嫂子时，突然看到了那一闪一闪久违的睫毛，于是脱口而出：“燕妮！”她这才盯着他看了半天，“你是？”她右手指着他，“别急，让我想想，想想……想起来了！你是传见！”她眼中没有了从前的高傲，替而代之的是按耐不住的惊喜。传见也有些惊喜。“传见，我记得你那时好瘦，现在胖了，像大老板了，二十多年了，变化太大了，变得我有些认不出来了啊！”

面对燕妮，面对比他事业有成的李胜雄，心中酸辣苦咸涌动着……

酒菜已经备好，大家互相让坐，但同学们都主动将燕妮身旁的位子让给了李胜雄。李胜雄也不客气，坐下后动情地对燕妮说：“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知道吗？今天终于知道你在西城，不管路再远，也不管路再难走，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接过来。哎，恨只恨当时，我没有勇气与你联系，没有能力追你，因此才彼此错过了。现在有了这个能力和实力，彼此却早已成家……不过，今天能见上你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原来，他们不是夫妻！原来，他还一直暗恋着她！原来，他比自己见她的心情还要迫切！

没曾想，昔日的同学转眼间成了自己强大的对手。传见内心不由地抖了一下。

只见燕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睫毛一闪一闪的。

“今晚，由我们的李总，也是我们的大哥宴请朋友们。不用说，今天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来，大家为他的诚心、痴心干杯！为他们能在此圆梦干杯！”坐在传见身边的洪总满怀激情地说道。

大家一同干了杯，洪总接着说：“今晚我们主要陪李总他们两个，一定要陪好！注意，晚上我们还有一个节目，就是喝完酒后到升龙国际大酒店开房唱歌。”说完，就向他身旁的小妹挤眉弄眼、打情骂俏。

“好！好！”大家一致赞同，接着争先恐后向他们陪酒。

平时大家聚会主要以传见为中心的，没想到今天……

他有些失落了。

轮到传见陪他们喝酒，他本想先单独陪燕妮喝一杯，但出于礼貌，不得不说：“祝你们好梦成真！”但说完这句话时，他为自己的言不由衷感到可悲。

洪总马上为他的空酒杯满上，并说：“不瞒你说，这家餐厅包括整栋楼就是我与李总的，早几年八百万买的，你看现在值多少钱？”“最低可以升值二点五倍。”传见回答，洪总点了点头，接着说：“临江豪园你知道吗？我与李总买下了整个十八楼，还有电脑公司等收入就不提了。”传见很清楚临江豪园可是全市目前最具升值潜力最豪华的楼盘，估计价值至少超千万。传见感到，洪总的这番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井喷出来的，且一气呵成，完美无缺。

尽管听到周围不断的赞叹声，但李总似乎觉得洪总这样介绍自己未免显得有些俗气，于是说：“小学五年级时，我是班长。在全区比赛中，我数学取得了第二名，作文比赛第一名。只可惜有人告密说我调皮捣蛋，所以学校取消了我的名次。好气人啊！”他生怕别人没听见，又重复了一次，并在取消名次的字句上特别加强了语气。

这位先生试图用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某些能力来征服他喜欢却又不属于他的女人，但最终能征服得了吗？这与一个非常强悍的男人在柔弱女子面前展示肌肉有什么区别？况且还需利用这些小荣誉小砝码？我初中、高中到大学一直是班长，且发表获奖的文章也不少，有什么可乐的？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但传见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配合得太默契了。有些东西通过别人的嘴说出来效果会更好，自己说就变味了，变得夸夸其谈了。李胜雄不愧是推销高手，他懂得很多这方面的技巧。时下，本是商业社会，要想成功，必须要学会推销，而推销的首要步骤，第一是成功地推销自己。今天，对于初恋，对于他的身价，他的整套推销方案做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自己在他们面前，好像失去了平时应有的光华，他深感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推销自己，以致弄得如此被动。

他预感碰到了劲敌。

同时他也看清楚了李胜雄请同学们来的目的，只不过是借聚会的名义，向他们炫耀自己的能力和身价罢了。

阔谈高论间，拉风好像受到了李胜雄的感染、刺激，他突然站起来对燕妮说：“你不知道，除了李总，还有我也喜欢过你。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此生足矣！”拉风的话尽管畅快淋漓，但比起李胜雄的表白来显得空洞、苍白了许多，而燕妮毕竟是燕妮，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能早已习惯了这些，睫毛闪动几下，流露出自信和贵雅，回报拉风一个动人的微笑。传见当然看得出来，纵使她表面上对这些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但在她的内心幸福和感动有增无减。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感动归感动，但燕妮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像是在感慨，像是在恭维男同学，又像是在自我谦虚：“你看在座的男同学，确实个个年轻潇洒，而我们女人老得快噢。”说着，指着传见补充道：“你们看他，显得更年轻哦！”

传见对她的夸奖勉强笑了笑。这些都是表面东西，现在占据他心中的是一种被骗的感觉，拉风这个骗子、混蛋！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原则性错误，误判了形势，只想到在初中时唯有自己喜欢她，而忽略了还有别人喜欢她。李胜雄他的思维模式是先入为主，难怪在生意场上收获颇丰，今晚，就连这份情感的表达他都处于主导地位，由他控制着局面，而自己一直主张厚积薄发，却往往失去很多机会。

传见看到这一切，想到这些，骨子里那份傲气又来了。据初步判断，自己的各方面能力综合素质，应该不比你李胜雄差，某些方面甚至还超过你，只是目前的经济实力可能略输一筹，但岁月悠悠，谁主沉浮？

“李总、拉风，你们千万别因争风吃醋打起来，都是老同学，到时帮谁都不好哦！”传见调侃着，内心涌动的惆怅慢慢淡去了。他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在这种场合能最大限度地表现他的双重性格。他选择这种方式来得以解脱恢复常态，他不想再像他们一样向燕妮慷慨陈词或深情倾诉。他不想，他不一样。正因为那份初恋是人生中最宝贵的第一次，至美至纯，所以他要有所保留。他一直控制着保持着清醒，而燕妮刚开始拒绝喝酒，到后来却来者不拒，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喝了多少酒，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离开包厢往升龙国际大酒店，她却一直未醉。

去升龙国际大酒店的路上，洪总驾车，身旁是他的小妹，也就是他的情人，传见与另外一位女人坐后排，车里正播放凤凰传奇的歌。洪总对他的小妹说：“男人是要有事业支撑的，是要有实力的。你看到没，李胜雄与燕妮就……”说着，握着方向盘戴满戒指的双手分别举起来抖了抖。示意他与李胜雄有的是钱。“嗯，嗯，我在别人车里听过很多歌，感觉就是没你的好听。”他那小妹煽情地说。

五星级不愧是五星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人们的脸上都像被涂上了一层魔粉，光彩异常，兴奋异常。早到的李总他们等着后来的，到齐后，大家一同向十楼走去。在正准备上电梯时，身后的燕妮好像一个趔趄，突然扑碰在了他的背上，只是一瞬间，传见当做无事一般，继续向前走去。进了电梯，燕妮柔声地说：“传见，你的衣领翻了。”说着睫毛闪动了两下，头上扬着，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衬衣领口，然后以一种女人特有的细腻将它恢复了原位，传见顿时感到了有一种好似母性的温暖或一种别样的柔情袭向心头，他何尝不希望能拥有这样的美妙感觉？但他想：去了，去了，罢了，罢了，于是他向她笑了笑，以示谢意。此外，这种笑还传递了另一种信息：保持距离！

包间里此起彼伏的声浪和气氛是传见不喜欢的，但又不好不进去。

《白狐》、《迟来的爱》、《千年等一回》和《甜蜜蜜》都一一点上了。起初唱的是对唱版《白狐》，无疑，由李胜雄和燕妮对唱，其他人要么坐着欣赏，要么伴舞伴唱。当李胜雄把“我是一介书生独醉江湖”中的“介”唱作“个”时，传见以为是他没看清了，等他再用他那特有的不懂话又唱了一遍还是如此时，传见使劲鼓了鼓掌。他不是书生，没有书生的单纯、洒脱，但他处在文学爱好者和商人的边缘。作为文人，他的心常被经商的手掏空；作为商人，他的心又常被文学情怀绑架，但他的真正的灵魂需要自由，要给自己松绑。他悄悄地走了出来，没道一声再见，关上了那扇门。

把她关在了里面，把她和他关在了里面，把他们关在了里面，把往事关在了里面，把初恋关在了里面……

酒店外道路两旁的灯光闪烁着，犹如昔日某人睫毛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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