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

那日金陵刮起了风，风带来了飞花般的雪。

我站在教坊前看着雪慢慢盖过长街，雪越下越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

遥遥望去，就街边的瘦树在寒风中发抖。许是不会再来客了，我转身欲将门关上。

“姑娘，请留步。”这一温润男声在安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明朗，宛如暖风扰乱了一池春水，荡起涟漪。

我抬起头来看见一白衣公子，姿容似雪，眉眼如画，色若春晓，清雅出尘，这一看让我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突遇大雪，想到小院歇歇脚，不知是否方便。”那白衣公子面色温和的看着我问道。

“自....自然是方便的，公子请进。”我羞红了脸，连忙打开门，侧身将公子请进。

这白衣公子不仅人如天仙，声音也这般好听，比教坊那些乐器都要好听。

我低着头带着公子进了雅间，刚准备去唤姐姐们来，便又被公子叫住了。

“无需叫他人，就你留下吧。”公子站在雅间内，面色温润地看着我。

他听我唱了一段新词，又喝了几樽酒，待到雪小之时便走了，这之间他都没有同我讲话，但我的心却满满的。

那之后很久都没再见过他，我想那次也许只是他一时兴起，又或者是我的词唱得不够好……我无时无刻不在纠结，脑海里的那抹白色挥之不去，我只能努力练习，希望下一次他来可以听到不一样的曲。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让我觉得幻如隔世时，他穿过长街再次来到了这里，那一袭不变的白衣让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他。

这次他来依旧只是叫我留下。我空虚已久的心，又被慢慢填满了起来。

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我与他也渐渐熟络了起来，每次听完曲他也会邀我一同小酌几杯。他会和我说起他以往游历四方的经历，说起那些奇闻趣事，他回忆起往日时，眼眸里像是有星子一般。他躺坐在竹椅上，悠闲地抬着酒杯，在落日余晖下痛快吟诗作赋的模样，在我脑海里存了很多年。

后来我听媚娘说，这位白衣公子是朝廷大臣，亦是工部侍郎之子，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位不得了的大学者。

我不是教坊里最厉害的歌妓，甚至可以说是教坊里最普通的一个，但他到这却只听我的曲，只与我共饮。

只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是人间至善，怎会附身看我这泥潭。

我在这心酸与喜悦之间来来回回了许久。

后来有一日，与往常没多大差，只是他脸上没有了温润的笑，紧皱的眉头告诉了我他的心事。

他走进雅间，又点了两阙竹枝词。

待我唱完，他已喝完两樽酒，便要我接着唱梁祝，唱金缕……

此间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在昏昏醉醉之间打翻了酒杯，污了那雪一样的白衣。

他已经睡去。

睡去，又怎听我，唱这相思意？

那夜，唱完最后一曲牡丹亭，他便被随从带走了。

此后我便再没见到他。

媚娘说，这风月之地，都是逢场作戏，人心难测，哪有什么真情实意。何况我们只是倚门卖笑的女子，怎会入那贵人之眼。

我只能夜夜在梦中与他见面，梦醒泪湿枕。终究是曲终人散，与他的相识如梦一般的缥缈。

我唱腻了昔日里的曲，喝尽了辛辣的酒，做完了所有与他有关的梦。

同样在一个初雪的日子里，燃尽了我的卑微，放下一切去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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