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优美散文 > 正文

【笔尖】微澜(小说)

2022-04-18 11:26:55 来源:金山文学 点击:8

我燃着了一支烟,在初秋傍晚的薄暮中环抱着赤裸的双膝坐在窗台上。烟缸搁置在赤着的脚板旁边,我把那支烟斜倚在缸沿儿上面。

是的,我并不吸它。

〖第一支烟〗

窗外,一幢幢楼房层层叠叠,挡住了我的视线。这些楼房的口鼻里渐次亮了起来,灯一盏又一盏,光一笼又一笼,一层玻璃把寒暖生生切断。这些冰凉的钢筋水泥,肚腩里盛着家长里短和喜怒哀乐,却丝毫没有生气。

我看不见天边,只能看见楼顶上的霞光由远及近,一路漫至中天,由红橙转为浅黄,把半边天际的云朵熬煮成了一坨坨厚重的深灰色。这些云朵像会流动的礁石,幻化在凄艳的天海之中。

是了,凄艳。人至悲情,任何景致都会涂抹上忧伤。

我望着离我最近的这片天空——略施了一层浅薄的灰蓝色粉黛,怀抱里却没有一丝云停靠,愈发显得空旷而落寞。

这是什么样的脸色?一边光彩照人,一边黯然失色。会有雨吗?我无从知晓。我从来不会判断天空的预言,就像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

我原以为我的心情会比这方天空更阴沉晦暗,山雨欲来。正相反,它却像眼前这支烟,寂寂燃着自己,悄然飘落一片片烟灰。偶尔有空气暗涌,就会惊起烟灰纷飞四散。

有种释然裹卷着惆怅在我心里滋长。我看着这支烟,就像看着自己。

微澜,这个名字我用了三十年。但,我并不喜欢。从我能够念字成句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一直到今天,我仍然不喜欢。

上中学的时候,我就闹着改名字。妈对我的要求只是笑笑,而爸干脆充耳不闻。我曾经很钟意“天晴”这个名字,一度把它端端正正写在新华字典的扉页上。爸爸看见这个名字,惊慌且严厉地审问我:“天晴是谁?!”“不知道。我自己想着,就顺手写下来的。”

看着爸爸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知道,他定是和早恋联系到了一起。可是我不想解释。

妈说我的名字是有意义的。生我那天,爸正归航。那一天,初春黎明时分的大海,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显得格外安静,爸坐在船头,看着辽阔的海面,海浪涌动,一波追赶着一波。爸当下觉得我的名字应该和海有关,回家后便找来亲戚中最有学问的长辈,沉吟片刻,给我取名“微澜”。

也许,爸希望我的心胸能够像大海一样浩瀚,也许他希冀我的一生都将波澜不惊……也许,我辜负了这个名字。

十几岁时,同村的男孩把我的名字写在海边光滑的青灰色大石板上。我不喜欢。大我三岁的薇薇姐姐和我最要好,她告诉我:这是喜欢你。我于是更不喜欢。我不喜欢有人随意写出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极力克制了想冲到那男孩面前用鞋底抹掉那两个字的冲动。望着海潮,一澜一澜,那庞大的手伸出来又缩回去,我真希望它迅速涨到岸边,替我吞掉那石头和石头蕴育生出的白色名字。

呵,微澜,死水微澜。稍加时日,海潮终究会洗刷掉它们。我又何必急在一时?

〖第二支烟〗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睡衣的下摆,盖住发凉的膝盖。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秋天比往年冷得更厉害,窗外的寒气透过玻璃悉数沁入我的身体。

没来由想起了亦舒打造的喜宝。喜宝,这个我一直难以理解的女人。我不明白她究竟用什么魔力吸引了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物——男男女女,无一不依赖她。喜宝身家亿万,可是她依然觉得一无所有。

勖先生问,喜宝,你喜欢什么?“爱,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爱,那就给我很多很多钱;如果没有钱,就要健康。”事实上,喜宝一直不缺爱;事实上,喜宝确实很富有;事实上,喜宝向来很健康。

可是喜宝依然孤单。也许某个黄昏的薄暮里,喜宝和我此刻一样寒冷落寞。

我也像喜宝一样,总做同一个梦。我的梦里总是过年,灯笼火红,对联火红,就连空气都笼罩着一层火红。幼年小小的我,穿着火红的小棉袄,手里紧攥着一张五元纸币的压岁钱,咬着牙走在奶奶家通往我自家的土路上。一小段只需两分钟就能走完的路,可我却怎么看都是一条漆黑的带子,总也望不到尽头。我身后是奶奶家门洞灰秃秃的水泥墙,墙上晃着奶奶油光的白脸。墙体咧开大嘴吞掉了那张脸,然后呲着牙告诉我:微澜,你大哥大姐念小学了,需要用钱,所以给他们每人十块钱;你三个弟弟都是男孩,所以每人给十块钱;你小妹虽然是女孩,但是她年纪小,也给十块……我盯着水泥墙,听它继续告诉我:你是多余的。我狠命攥着五块钱,蹲在地上伤心地哭,每次都是哭出声音才会醒。

于是,从小到大,我都只值那多余的五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从来被人漠视,从来不被人需要。

也许喜宝也曾和我一样,觉得被人需要是一种温暖。我想要这种温暖,它能使我通体温热,每一个毛孔都将蒸腾着快乐。

曾几何时,我也曾拥有过这种温热的快乐。当它们化成文字汩汩流进另一个人的手机的时候,我的四肢百骸都嚣张着快乐的气味,连发丝都肆意张扬在甜腻的空气里。看到自己手机里跳出一行:只要想到你,我就会笑。我就再也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我的自卑和懦弱统统淹死在予人玫瑰的幸福中。

呵,温暖和快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要说“此情可待成追忆”。

〖第三支烟〗

那个夏天,记不起那天的黄昏是怎样的景致,我相信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他更加不会有印象。

接到姐姐的电话,我心急如焚赶往住在邻市的姐姐处。小外甥小智得了慢性喉炎,咳嗽不止。姐姐家里有体弱多病的婆婆需要照料,姐夫又在外地公干,家里家外,一大堆的事要忙,没人看护小智,只能将孩子送到离家不远的私人小儿诊所治疗。这样,接送都方便一些。

自从父母亲遭遇意外车祸去世之后,这个世界越来越冷,我也很少回到这个城市。偶尔回来,只是看看姐姐跟小智,不做长留。我知道,不是万不得已,姐姐是不会打电话给我的。牺牲几天假期照看小智,我这个做小姨的自当义不容辞。

下了出租车,找姐姐家倒是轻车熟路,可是找她电话里指定的诊所就难倒了我这个天生的路痴。因为不常回来,反而像个过路客一样迷茫。

没有路牌指示,没有出租车经过。我正踌躇着要给姐姐打电话,正巧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我身边经过。

哎……我犹疑地喊住他。麻烦你,你知道XX诊所怎么去吗?

陌生男子上下打量着我,我立时警觉起来。真不该和陌生人说话,我想。我也打量他:他戴着黑框眼镜,黑色短袖T裇上抹着几道或蓝或绿的条纹,墨绿色休闲裤,黑色旅游鞋,斯斯文文的样子……唯有脖子上一条明亮粗重的纯金链子,耀目的颜色让人想起黑社会。我不由得心生防备。

跟我走吧,我正好也去诊所。

哦……那谢谢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容易相信人心。人们都说我单纯,我总认为是愚蠢有余,善良不足。

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我才注意到他手中一直提着一袋鲜奶。他不看我,只在前边闷头带路。我后悔草率答应跟他走。不到十分钟的距离,在我心里打成了结,似乎绕了很多道道儿。我战战兢兢,警惕性不敢有一丝游离,生怕他一转身给我个突然袭击。

沿街的路灯明晃晃地站成警界的姿势,守护着我心里的防线。我心里还在思忖这男人打量我时的奇怪眼神。

终于在心惊胆颤中瞄见诊所的牌子了,阿弥陀佛,这一刻心肝肺全体安全着陆了。

他把我带到姐姐跟前,将鲜奶递给姐姐,挤挤眼睛:“我帮你把微澜接来了。”

姐姐笑笑:“那就谢谢林大夫了。”

微澜?这个叫“林大夫”的男人在说我的名字。喔,也许是姐姐跟他说起过,看起来他们确实很熟的样子。

罢了,不管他,看小智要紧。

〖第四支烟〗

姐姐把小智交给我,匆忙赶回去处理家务及琐事。小智缠着我讲故事,我环顾一下诊所内,除小智外,还有两个等着推拿的小患者在断断续续委屈地哭。林大夫站在一张桌子前忙着什么,见我在看他,回头冲我笑了笑。我也礼貌地回他一笑。

说话轻声一点,也不至于打扰了别人吧?我想到这儿,就不再对小智推托,拿起书轻声念了起来——有一只小羊,正在山坡上安静地吃草。忽然,从草丛里跳出一只戴着眼镜的大灰狼。小羊吓得瑟瑟发抖……小智不再躁动,趴在我腿上安安静静地听我讲故事。我相信我的声音添加了小剂量的抚慰效果,不消几分钟,诊所里的哭闹声隐隐不见,只流淌着我缓缓的语速——“小羊哭了……”我舔舔嘴唇,停顿一下,抬眼环视众人。林大夫手下的小推拿床上正躺着一个小患者,他在给孩子做手部推拿。小患者望着他的脸,咧嘴冲着他笑,他也弯起眼睛笑。

也许是发现了眼角余光里我的一瞥,林大夫抬起头,望我一眼,也对着我弯起眼睛笑。我注意到,他的瞳仁黑黑的,闪着亮光。

小智打完吊针的时候,诊所里也只剩下我们还没走了。林大夫抱起小智。

“我送你们吧,今天患者少,现在正好有时间。”他说。

我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想着该怎么推辞。

“快点!别思考了,走吧!一会儿又要来人儿了。”说着话,林大夫已经抓起了桌子上的车钥匙。

我又一次顺从了。我说,好吧,那谢谢你。

我和小智坐在后座。林大夫说,你这一会儿功夫跟我说了两次谢谢了。他笑。

“应该的嘛,呵呵。”我有点尴尬地回应着他。

“小的时候,你可从来不跟我说谢谢喔!”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惊愕的眼睛,揶揄地呵呵笑。

“不记得了吧?想想小时候的映山红。”他提醒我说。

映山红……海边漫坡上的映山红。每个春天,映山红招摇着妩媚,山坡上滩开一片片粉红,云蒸霞蔚,煞是好看。由花苞撅起娇嫩的小嘴巴开始,直到整个山头布满骄傲的、挑衅般的粉红色小脸盘,如果没人陪我,我只能远远望着,不敢独自一个人上山去折它们。每一次,我在屋子里远远望见大门外的路上飘过一团团粉色云朵,都忍不住飞快跑出去,孤零零地倚在大门边,眼睁睁看他们炫耀地走过。

唯有一次,一个男孩走到我面前,他手里的一大捧映山红倏然跃到我鼻子下。

“要吗?拿去!”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转身离开。我飞身回屋。终于,我的玻璃瓶里也插满了盛开的映山红……我的思绪从映山红中挣脱出来,后视镜里黑亮的眼睛正盛满期待望着我。我想起刚才被强迫搭车的不容分说,也笑了。

“林大夫的霸道,这么多年有增无减啊!”我说。

“哈哈哈……”他的笑声绕着我盘旋不落。

〖第五支烟〗

林大夫名叫海,大我三岁。小时候,他的一个姑姑和我们住同村。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孩子,每年夏天跟随父母到姑姑家来度假。

送我映山红之后的日子里,海有时候会找我出去玩。大人们不允许小孩子没有他们的陪同而私自结伴出去,于是我和海常趁着大人午睡的时候偷偷溜走。

海边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微微的海风徐徐而过,时不时掠走我们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小拖鞋甩在一边,光着脚丫在浅水洼里捉来不走运的小黑鱼。海边沙滩上有好多大海送来的废弃小瓶子,我们拿来当做小鱼的家。在水里站久了,脚丫冰凉,石缝里窜来窜去的虫子便遭了秧。海说它们都是精神病,我们站在太阳热吻过的青灰色石板上,一边暖着脚丫、抠着虫子,一边看它们失常地逃跑,然后大笑不止。

山体上渗出久积的雨水,我和海捡来若干贝壳,爬上一两阶石头,身体贴着山坡,将一个个贝壳小心地接满水,又小心地运送下来。海边的石缝里、石板上,摆满了我们接来的水。我们就这样不断地接,不断地摆,没有特别的意味,但却乐此不疲。

一趟一趟往返运送,我发现无论怎样小心,到了目的地之后,贝壳里的水都只能剩下一半窝在底部。如果是换做瓶子的话,盛满水就不容易洒了,我想。可仅仅是这一个念头,也仅仅是那一次,我和海便走散了很多年。

我们每次玩耍的时间都由海来掌握,他指挥我几点出门,告诉我几点回家,一次都没有被大人发现过。那次也是,我们玩够了,光着脚从青石板上走到沙滩上穿拖鞋。忽然,我脚下踩住了一个光滑的玻璃瓶子,我用脚趾把它从沙子里挖出来,附身捡起来细看。一个念头闪过,我没和海知会,回身直奔我们刚才接过水的山坡。趟过小水洼,踏过青石板,我的脚刚触到山脚下的石面,便哧溜一下滑倒了。这石头在山体的背阴面,长时间浸淫在雨水下,早已长满了青苔。海提醒过我要小心,只是我忘了。

倒地的一瞬间,玻璃瓶子还紧握在手里。我滑倒时发出一声惨叫,玻璃瓶子也应声而碎。这一声脆响的迸溅,随即迸发出我撕心裂肺的叫喊——“啊!”碎玻璃扎在了我右手小指和中指之间的指缝里。

殷红的血如遇大赦,突围而出。石板红了,贝壳红了,贝壳里的水也像稀释过的红墨水一样,红得清透。

海被吓到了,急忙跑过来扶起我,他拽过我的手,用力箍紧我的手腕,紧张而起的颤栗感顺着他的手指流淌到我心里,他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愧疚。我又怕又疼,满脸是泪。疼痛的感觉把心紧紧收缩成一团,泪眼朦胧中,我还忍不住看了看伤口。那伤口就像两根手指之间突然张开的小嘴唇,敞着鲜红的肉。

吃中药能治好癫痫吗
得癫痫的原因有什么
引起青少年癫痫的因素